媒介本体论（媒介存在论）研究是近年来传播理论关注的重要议题。是什么让媒介从认识论的研究对象转变为本体论的研究对象，值得讨论。本体论讨论“是”（超越性实在或存在），而认识论讨论“所是”（经验性存在或存在者）。如果把媒介理解为工具，那么它就是广播电视这样的各种“所是”；而如果把媒介理解为人存在的前提，那么媒介自然便成为我们所讨论的“是”。
马克思曾批评过同时代思想家对机器的理解，因为后者总是认为“工具是简单的机器，而机器是复杂的工具”，而马克思认为这种区别毫无用处。马克思指出，机器体系的背后是动力而工具没有，而动力的背后则是对能源的开发利用。机器体系的技术特性，彻底改变了劳动者在生产中的境况。长期以来，传播学对媒介技术的理解可能还不如马克思批判的对象，传播学把媒介理解为承载内容的工具，不管这些工具是什么样的技术体系，它们都无法对内容产生的效果发生影响，媒介只能是各种“所是”，这种对媒介的理解对当下传播理论毫无用处。
马克思所说的动力，就是工业基础设施。相比于《资本论》成型的那个时代，今天的基础设施变得空前复杂。有硬基础设施，也有软基础设施；有只与物质生产关联的基础设施，也有与精神生活直接关联的基础设施。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盛行的今天，甚至出现了作为语言基础设施的大语言模型。
互联网基础设施将数字化、通信基础设施和工业基础设施融合在一起，形成了独特的生态。德勒兹喜欢用界域和解域作为其生态哲学的两种相互作用的力量。界域意味着边界、体系、线或者层；而解域意味着混合、消解，意味着去层级化、去边界化，意味着运动和不确定性。解域的力量通常有两类：货币因其可换算性而成为解域的力量；电力因其可以成为不同界域的动力系统而成为解域的力量。凭借二进制计算和各种软硬基础设施，互联网基础设施把这两种解域手段合而为一，成为最强大的解域力量。它带来了几乎一切社会元素的运动、重组、耦合和破界，社会因而始终处于不确定性的生成状态。
生成性社会就在这样强大的媒介平台上形成了。一切已有时间观念将再度时间化，一切已有空间观念将再度空间化，一切已有秩序观念将再度秩序化，这必然导致速度、权力、关系、价值观等建立在时间、空间和秩序之上的人类重要的存在维度和认识维度发生剧变。互联网基础设施让我们比任何历史时期都更清醒地意识到：媒介是人存在的前提。确如米歇尔和汉森所说：“媒介不仅决定了我们的境况，媒介就是我们的境况。”
【文章刊于《青年记者》2024年第03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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